一个人的离去

[zp396099430]

那是我妻子的四姨，一个本与我毫无关系的人。 那天听她说起，一向身体健康性格开朗的四姨突发头部动脉瘤破裂进了 icu ， “情况很不好，医生说即使维持住生命，也很难醒过来”，我表示惋惜，但并无实感。

我想不起她的样子，也记不清她是否跟我说过话，谁又会因为一个近乎陌生的姻亲的病危而感到真切的悲伤呢，我只觉得人生无常，生命易逝。

几天后我加班回家，从外省探病回来的岳母在家里与妻子说着话，“…不太好，送的太晚了…本来应该还有希望…”。 我坐下以后岳母又重新与我说了一遍来龙去脉，那是她的亲姐姐，她脸上早已没有当天的急切与悲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几十年的医生经历，早已见惯生离死别。

“还是决定接她回家”，她说着，又打了好几通电话，一遍遍的说着事情的原委， “我姐爱漂亮，寿衣要买好些漂亮些，贵一点没关系的。” 她说着。 “本来…太晚了…” “太晚了…”

由于我妻子怀了孕，以当地习俗来说不便参与身后事。接四姨回家这天，天气闷热，潮湿氤氲，是我送的岳父岳母去医院，在 icu 门口我见到了四姨的儿子，“哥。”我跟他点头示意，他事业有成，儿女双全，母亲也正是该享福的年纪。我与他倒是见过几面，大多都是在家族聚会上，他脸色如常，与医生沟通着，跟岳父一起安排着救护车等事宜。嫂子在旁边带着两个孩子，大女儿五年级，小儿子刚上小学。

四姨被推出了 icu ，我没有看清她的脸，只看到她头顶狰狞的缝合痕迹，看到有一只脚露在被子外面，苍白苍白的，不见血色。也不知是病房的冷气吹的，还是生命尽头本就是无尽的灰白。

回四姨老家的这段路，由我负责送两个孩子，小的听了一路儿童手表上的历史故事，大的听了几首网络热歌，我不清楚大人们是如何向孩子解释死亡这个名词的，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的梦里，奶奶与他们早已有过约定。 那是他们日夜相处的奶奶，而她将要在缺氧中走向黑夜。

抬四姨上楼的时候，二姨抓着四姨的脚，不停地说：“脚热起来了，她知道到家了”， 她带着些哽咽， ”她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上楼以后她又跟几位长辈反复说着，“她知道到家了，她会好起来的。” “她会好起来的…她脚热了” 我终于听到了哥哥转瞬即逝的哭腔， “妈，我们回家了。”

再见四姨，氧气袋已经不见了，换上了大红色的寿衣，涂了口红，点上了蜡烛。 她走了。

我们这一辈是不懂身后事的流程和习俗的，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七大姑八大姨炸开了锅似的争论起来，鼎沸的人声似乎都冲淡了灵堂前的沉重。外婆只是沉默的坐在女儿旁边，看着女儿们为自己的女儿争论不休。

我偶然在房间发现了家庭合照，我才惊觉，“原来是她”。有一些记忆碎片瞬间击中了我，是我在拍家族大合照时取景器里某个角落的笑容，也或是某次春节聚会上的礼貌问候。我终于有了些实感，哦，原来是她啊，原来是她。如果能有机会说一句再见，那就好了。

好似找到了悲伤的切入口，“你们这些腾瓜（傻瓜）…搞不灵清…”，外婆突然破口大骂起来，我觉得她大概是好些了。

以前的我不甚理解，如果我死了，又怎么会在乎我的躯体是撒向海里，还是埋在山里呢？我只会觉得他们的争论是聒噪的无意义的。现在却有些明悟，葬礼更像是一场给生人的告别仪式，她们只是在选择以怎样的方式跟自己的亲人告别。 道生说，不止死人要超渡，生人也需要破地狱，生人也有很多地狱。

出殡时，我看见小孙子一蹦一跳，我真希望他能慢些长大，不要轻易懂得生命的重量。我也希望他如果能在梦里见到奶奶，不要害怕，那不是鬼魂，那是你对她的思念。

我又想起了我的爷爷，我总是想起他，想起他在我幼时抱着我护着我不让父亲打我的样子，想起在我年少时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给我开门的样子，我还记得他只记得我的样子。

平地起了些风沙，这一晃，爷爷竟也走了这么多年了。

[dandycheung]

写的好。顺便问一句，事情发生在哪里？把“傻”叫成“腾”在我的老家也是这样，看着挺亲切。

[zp396099430]

@dandycheung 绍兴下面的小县城

[king836334258123]

有点散文的味道

[razios]

为什么你们写叙事性的文章有这么多东西好写...🤔

[MFWT]

有种语文阅读理解的感觉，当时很爱读那些故事

[zp396099430]

@razios 因为是真人真事，我遇到了这些事，受到触动，写的时候自然会回想起受到触动的瞬间

[williampan]

太晚这词的意思么。。。。。。分清了责任归属。

[wss1214]

哎，一样。上上个星期四请假，去送送媳妇的外公，当地实行的火葬，在火葬场看着一列列队伍送着自己的亲人进了火化炉然后捧了个骨灰盒出来，感叹人死了就是一堆灰。
上周四请假，去送我亲爷爷。我爷爷这辈子，因为偏心小儿子，把自己老了后所有的拆迁款给了小儿子，搞得几个兄弟之间反目成仇，然后小儿子也不太管养老，所以 80 岁往后的 10 年里，儿子辈的几乎很少去把他接到身边照顾尽孝，最多就是过年轮流接来吃顿饭，然后过了初二就给他送回他自己的房子。最后在医院的日子里，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小叔照顾的，因为他们兄弟当初签了协议，既然拿了钱老爷子身前生后事都要管。我爸爸在医院的最后 3 天照顾了下。最后的生后事，办的很冷清，说到底就是为了省点钱，当然也可能老家那边都这么办的吧，反正我觉得跟我媳妇的外公那边比差太远了。
爷爷走了，走的时候几个儿子对老人的偏心带来的怨气，应该是消散了，心中肯定是悲伤的；葬礼上几个女儿哭的你死我活，伤心也是真的，只是庆幸老人走的快不需要她们以后出院了来照顾，这点也是真的。总的来说对于爷爷的离去，儿子女儿都是 20%的悲伤，80%的庆幸，庆幸少了个累赘。我们当地实行土葬，最后一个棺材被 8 个人抬上山丘成馆，事后一群人就浩浩荡荡的来，七零八碎的走，把爷爷留在了山上。不过还算幸运的，因为不用经历烈火焚身，而且那一块已经有我的奶奶提前等着他，还有家里的一些长辈也在。
还是好好的快乐的享受着现在的每一寸时光吧，多陪陪自己的父母亲人，给自己关心和关心自己的人多一些陪伴，不要留有遗憾。另外就是关于下一代，如果不是一个子女，还是尽量的一碗水端平，毕竟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否则以后老了，不仅于自己不利，于下一代也是祸患。像我的那些叔伯姑们以及那些表堂兄弟姐妹，以后有些人可能真的就是路人了，或许真的只有到死的那一天才会去对方的灵前，见最后一面，然后念及往事，感慨万千，悲从中来.....

[jiaxiaoyu]

人通常情况下，不会去想那些终极的问题，只是埋头过日子而已，但是经过某些特别的事后，就会想到这类问题。我现在每当纠结一些事物时，就想一想终有一天，自己也会静静地躺在那，这个世界和我再也没有半点瓜葛，确实感觉能放下不少

[ybz]

这起码是个 985 文科吧

[kerwin1874]

文笔真好。

[zp396099430]

@wss1214 人的爱是无由的，但是恨必然有因。你说的非常对，财产分配不均是多孩家庭绕不过去的坎。

[Dorathea]

半年前你还在想买个 FPS 耳机打三角洲, 现在还在打么?

[zp396099430]

@Dorathea 哎 别说了，游戏频率越来越低了

[SmallBlueZhao]

有时候觉得人生挺没意思的，小时候辛辛苦苦读书，毕业以后辛辛苦苦给人当牛马。

[ABCDEFAA]

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憎会苦、七爱别离苦、八苦受阴苦

人生来跟着世俗走就是苦····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梦境。这个世道的好坏 都是你的意识。六根赋予的意义。如果要被世界上的东西牵着鼻子走就是被游戏玩坏了。要变成一个观察者的视觉来看待事物 心不动 念不动 才能解脱逃出六道轮回....不如你生生世世在游戏里一直被游戏玩耍又有什么意义呢？玩到最后终有结束的一天...这个世界只有三种人 一种是玩游戏的人。一种是被游戏玩的人。一种是躺平摆烂不玩游戏的人。

[24Arise]

文笔真的很不错 ~

[hfJ433]

接下来的几年，v 站的很多站友应该都会陆陆续续感悟到亲人离去的情感，毕竟这里的年龄层应该是 30-40 岁左右，很多爷爷奶奶辈的岁数也上来了

道生说，不止死人要超渡，生人也需要破地狱，生人也有很多地狱。黄子华的《破地狱》这电影还是可以看看的，有很多人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在 icu 的时候，真的是一天一个 w 的预算，一般家庭挺不了几天的，到时候就会面对各种争吵，出不出 icu ，继不继续缴费的问题，终究会向现实低头
每个患病身故的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基本上都需要叫救护车拉回家，这是一趟落叶归根的路程
面对躺在灵堂的亲人，不会有害怕的感觉，只会觉得时间飞逝，不断在脑海中闪过与亲人的点点滴滴
城里不知道，村里有葬礼的时候，村民都会陆续来帮忙，但是他们更像是聚会一样，聊着家常活跃气氛，至于处理葬礼的那些伙计就像是天空中的秃鹫，哪里有死亡就出现在哪里，一边是村民的欢笑声，一边是家属的哭泣声
葬礼的鼓乐队的鼓声很震撼，感觉像是灵魂被鼓声一锤一锤震出身体，那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村书记宣告亲人死亡的悼词的时候，概括亲人的一生的时候，感觉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寥寥几句话就是人一生的轨迹与生活
儿子哭的少，女人哭的多，儿子出钱多，女儿出力多，儿子整个葬礼话不多，女儿话多，不断的在讲亲人生前的各种事情，像是喃喃自语，“怎么就这样了”不断重复
不要太思念亲人，不然他《她》容易被困住
那些睡梦中离去的人，意外突然离去的人，都是有福之人，不需要在医院里煎熬

[steve009]

写的真好，想起来一些往事和人。

[nananqujava]

文笔真好, 我写不出来这么好看的短片

[xuqiccr]

差点看哭，年纪大了真的很怕突然家里打电话来，感觉心都一紧

[ABCDEFAA]

世隔不久又上了 V 站。V 站的讲生活杂事的又变得有趣了。哎呀 凡人不得志，每天都在生活琐事上。却忘记了来人间的目的。来世修德成人是很宝贵的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学习更多知识而不会抛弃。不会返璞归真 返回婴儿的状态。被世俗污染...人死后会是怎么样子呢。死亡就是好好休息啊。是好的结果。这是上天的安排。有违天道的。如果死亡啊是返回大道的 你还会悲伤吗？要把登上极乐世界的人重新拉回无间地狱重新享受人生八苦吗？。。肯定有一些人对我说的嗤之以鼻。哈哈 请问这世界有多少人能抛弃世俗的礼仪道德呢..............你们好好想想多年前的你们那些苦难 过不去的事情 困扰 麻烦 杂事 。解决不了的问题，，随着时间消逝回观一切。现在又怎么样了呢。都是最终被时间所淹没消失殆尽。这就是天道的无为。。什么都不干，事情都解决了。那么你还折腾啥啊？多看看庄子 内七篇 你就懂了

[zp396099430]

@hfJ433 灵堂外，男人们围坐一桌打着扑克，女人们唠着家常。有人喝止调皮的孩子，有少年端着手机搓屏幕。灵堂内，道士们叼着烟敲着鼓，唱着有节奏的亡曲。只有死者静静的躺在棺里，永眠。

[hallothere]

作者文笔真好，很有画面感，很不错的散文

[Hikareteku]

妈的，写得这么牛逼，我操

[duanxianze]

作者文笔细腻又不油腻，写的真好

[fancymf]

写的很好

[cobbage]

写的太好了

[chengchuan1009]

写得真好，意味深刻，细节描述动人

[NightFlame]

是的啊，死亡的重量太沉重了，对于懵懂的孩子们来说，是一件轻盈的未知。

[deepbytes]

so fucking goooooood , how can u do that , nice my bro!

[zp396099430]

@ABCDEFAA 说实话我没太看明白。。

[soya2]

写的真好

[afeiche]

去年年中，突然说堂姐夫去世了，应该才 50 出头，过年的时候还一起吃过饭，特殊工种，刚退休，没想到才隔了几个月人就没人了，80 后得学会接受自己熟悉的世界正在慢慢的离自己远去，不管是名人，还是自己的亲人；我爸 73 了，之前得过肺癌，做了两次手术，过了快 10 年了吧，他经常说他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挺好的了，他自己挺看得开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哎。

[ABCDEFAA]

@zp396099430 坟头蹦迪 懂不 能接受不 ，世俗就是悲伤 死者为大 如果换个角度 你的三观有没有被颠覆？如果现代世界有人庆祝生日 为什么不能庆祝死亡呢？

[YukiCoCo]

OP 文采写的不错，让我想起了爷爷奶奶的离世，原以为是 22 年夏天奶奶因为热射病送去医院抢救不过来会先走。想不到的是爷爷会在奶奶住院那段时间长卧不起，一个周不到的时间，看着从吃不下饭到水都咽不下去卧在家里床上离世，爷爷离世前一年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身体倒是矫健走得飞快，一转眼就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去找家族兄弟，下辈的叔叔们为了不让出去，在家门口院坝筑起了竹子编围栏，奶奶就看着他。想不到中间这些时间都出走了好几次，从派出所民警联系接回来。
爷爷前后离世那会就像是蜡烛最后快燃尽奋力燃烧恍惚亮一下子，最后灯芯逐渐扭曲倒下进蜡泪里，最后看着爷爷痛苦翻腾样子跟蜡烛很像，失去力气但是痛苦折磨，在快离去那几天有个晚上小叔照顾爷爷的时候，看着跪在床上做合十状低头求饶样子，小叔在跟前说道放心走吧，下辈都到齐安顿好了，爷爷似乎也是听懂了，最后在晚上叔叔孃孃刚准备回去的路上离世。
葬礼刚上刚放开的又马上封城时候，城里好多亲戚没能出行来，让在乡下亲戚捎到慰问，还是来了比计划的人多，爷爷身前走的地方多，加上又是风水先生，参与的都随了礼节，村里乡亲很多人都感叹爷爷这辈子过的潇洒，四十来岁就做过农活，出去云游一番赌牛交易欠债最后让下辈还的债，孙辈基本上全是奶奶一个人带大，每天赶场到镇上打牌，顺便接孙子放学过的是够潇洒，只是他的下辈子女都没这个福气了，为了家里生存、子女成人成长劳累了心。

[zp396099430]

@YukiCoCo 你爷爷有一个非常精彩的人生，不虚此行